待两人出去，一直陪坐在身后的马成玉才站起身来，略作斟酌，低声道：
“老大人，这家人不过刚刚步入道途，咱们家里也不宽裕，又何必下这么大本呢...”
这些年，马阅川四处交游奔走，下了许多闲棋，只为多结些善缘、留些后手，家中开销自然水涨船高。
在自家人面前，马阅川才显出疲惫之相，方才鹤发童颜的老者瞬间换了个人似的，悠悠叹道：
“你可知，三十年河东，三十年河西。老夫活了快二百年，这青衣江自是悠悠向南，但两岸的家族如同割稻子一般，不知换了多少茬...”
他顿了顿，咽了口吐沫，才续道：“你们总以为，惊才绝艳之辈才能出头，而我马阅川能活到今天，靠的就是左右逢源...”
这马成玉算是马家后辈中少有的立事之辈，一言不发听完，面上浮现沉思之色。
马家的危机，还在马阅川几个儿子竟无一人筑基，如今小辈里有几个经事的，但修为又不够，均卡在炼气阶段。
这些年，他前前后后也拉了一些宗门来瞧瞧，但都说马家子弟资质不够，不愿收入门中。
俗话说，人老则返童。马成玉知道长辈近日心中郁结，便又哄着他说了一会儿宽慰的话，直到老人脸色稍微松些，才告退下去。
另一边。
楚景风辞了马阅川，带着苏微在武备坊里转了起来。
这武备坊实际是一座大城，卡在向西通往风陵郡的必经之路上，因此店铺一间挨着一间，不仅品类齐全，品质也均是上乘。
比那波头集何止强了一筹。
楚景风揉了揉眉心，暗自思忖道：“此处较波头集还近些...钱家怎地不带我家来此处...”
苏微也不说话，顺着他的步子，跟着他走走停停看看。楚景风也趁此机会，一边看一边问，增加了一些持家的常识。
比如，不知为何，这吴国地界炼丹之风大盛，不仅品类极多，常用的价格也不算昂贵。
之前楚家举全家之力求取的通脉丹便是吴国境内率先炼制出来的。
逛了好一会儿，眼见夕阳的余晖在房檐楼头铺上一层金黄，楚景风才提议找一处客栈住下。
两人正在坊市中心地界，恰巧看到一栋名为“同福客栈”的两层小楼，索性便选在这里。
在小二的殷勤招呼下，寻了处靠窗的桌子坐定，楚景风望向苏微，问道：
“苏姑娘爱吃些什么？”
不出所料，得到的回答是“什么都行”。
楚景风向小二招招手，温声道：“便上几个你们家最特色的菜。”
“好嘞。”小二应了一声，小跑着向后厨去了。
苏微暗自瞥了楚景风一眼，心中略有几分诧异。
在绝大部分修士眼里，凡人只与猪狗无异，几乎没有修士会对凡人好好说话。
但眼前这人，不管是对上位者，还是下位者，永远是温声笑语，仿佛你打了他的右脸，他还会伸出左脸给你打...
至于打了会怎么样，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“此人心性当真有些古怪...你说他虚伪，但他好像是真心的。你说他笑面虎，但他又不像凉薄之人...”
两人正坐着，有一口没一口喝着茶，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几乎与脚步声同时传来的，是两声粗犷的吆喝声。
“老板！”
身随言至，两个穿着锗色锦袍的虬髯汉子一前一后挤进大门，小二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，赶忙凑上前去，嘴里还说着奉承的话。
“两位爷，里面坐...”
“嗯？”
为首那汉子先是狠狠瞪他一眼，只瞧得小二脖子一缩。汉子开完了路，又迅速旋动壮硕的身躯，恭恭敬敬立在一旁。
“少爷，里面请...”
“嗯。”
在众人的注视下，一名皮肤白皙、气质雍容的华服青年踱着步子，徐徐走了进来。
他目光笔直，连瞧都没瞧身边这几人。仿佛他们便如空气一般不存在。
将将向前挪了几步，那青年眉梢却忽地一挑，将脖子一扭，望向楚景风和苏微。
楚景风见他目光毫不掩饰落向自己这边，以为这是个执绔子弟是在瞧苏微，当下也在心里思索起应对之策。
那青年默默走到面前，这才颇为客气地拱拱手，笑道：“我看两位颇为面生，不知是哪家的贵客？”
“河阳府治下，楚景风。”
“风陵秦家客卿，苏微。”
“两位道友，在下武备坊马家，马成畴。”
三人相互做了介绍，便算是认识了。
楚景风见这人与马成玉名字相仿，大抵是同辈中人，不禁感慨这马家不愧是世家，不论是衣着打扮，还是待人风度，都胜过钱家不少。
当下在心中感慨：“这治家之事，非一代之功，还是需要些底蕴。”
但一个疑惑也在他心中逐渐酝酿：“不论是这马成玉，还是这马成畴，都是干练可用之辈，怎地那马老爷子却如此着急张罗人脉...”
他本以为这马家一定是后辈不堪大用，皆是执绔子弟，因此才牵扯马阅川四处奔走，广结善缘。
马成畴似乎继承了老爷子的自来熟，白净的脸庞上笑意温和，开口道：“两位想必是第一次来武备坊吧？今日两位的食宿，均由我买单。”
“这恐怕不好...”楚景风正欲辞让，但对方态度坚决，又张罗着小二上了些好酒，便也不好再让了。
又随意说了些见闻趣事，马成畴语锋一转，看向苏微，说道：“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，就当上了风陵秦家的客卿，我敬姑娘一杯...”
楚景风这才会意，原来不是自己面子大，是苏微背后的秦家面子大。
苏微以手遮面，将酒杯送入面纱之下，轻轻喝了。
“风陵秦家...自己好像也不是第一次听说。似乎小妹的师兄也姓秦，不知跟秦家有什么关系。”楚景风思及过往，想起那个冒冒失失想逗笑楚云白的秦家少年。
两人又聊了几句，楚景风才知晓，风陵郡就在武备坊西边，是吴国西面最大的郡，少说有数十万人居住。
......
当天，宾主尽欢。
又在城里停了两日，终于等到马成玉来敲门。
马阅川已经安排人准备了一头灵牛，另配备了御牛法门和犁地的器具。
楚景风见这灵牛通体漆黑，毛发光泽，体型也较寻常耕牛大些，不愧是有妖物血统的灵兽。
落日余晖中，两人辞了武备坊，叫了马车，带上灵牛，向南归家而去。